MT's List / 從不同角度切入四個演奏基本

 

擁有良好的「基本功」以及穩定的「基礎」是無論來自哪個國家哪個世代的音樂家們都很重視的根本,而反覆練習就是誰都逃不掉的唯一方法。但是,在與音樂的一來一往中,我們漸漸習慣了一種自己最熟悉的思考方式,尤其是那些最理所當然的事,比如說上下弓、大小聲、小節線,甚至是數拍子的方式。並不代表原本自己所認知的方向是錯誤的,而是保持那份一開始的追求與好奇心,去了解更多可以思考音樂的不同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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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Up and Down bow 上弓與下弓

無論是在樂團或室內樂排練,甚至只是自己待在琴房裡,弦樂手們都會用很多時間與心力去研究最合適的弓法。上弓與下弓是拉琴的最基本,而學會控制與組合不同重量與弓速後,便能創作出無止盡的音色色彩,讓自己的詮釋與眾不同。

上弓的英文同樣是 Up Bow ,下弓也是意料內的 Down Bow ,所以從學琴開始就沒有多想,一直都是用上下這兩個方向詞去思考運弓。直到某次在偶然的情況下與法國朋友聊天時發現彼此對上下弓的理解不太ㄧ樣,原因就是法文中的上下弓跟中英文截然不同。法文的上弓是 poussé ,意思是「推」。而上弓的 tiré 一詞則是「拉」甚至是「拉向自己」的意思,就這樣突然發覺有另一種理解上弓與下弓的方式。用「推」與「拉」去思考的話,運弓彷彿更符合人體工學,而不僅僅是向上與向下,換個思考方式也更容易解決下弓容易用力下壓的這個常見問題。

後來興致勃勃的跟瑪莎教授提起這件事時,意料外的她反而分享了自己一直以來都認為「上弓是往左,下弓是往右」這個看法,甚至連自己學開車時也是用上下弓來記方向盤的左右(!)不過她的分享也解釋了為什麼她總是會一直要求學生感受到弓毛表面鱗片勾住弦後再開始,而不是從上而下的使勁用力,給予弦與琴共鳴所需要的空間與弓速,演奏出飽滿溫暖而不是被壓迫的音色。

即便只是用字上的不同,詞語本身的意思多少還是會影響我們的看法。如果能從更多不同的角度去理解運弓,也能給我們更多可能性。

2. Measure Lines 小節線

我們應該都很難想像沒有小節線的樂譜,整齊劃一的小節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撫慰了音樂家們都共通的那一點強迫症。但是西方古典音樂的ㄧ開始不僅是口耳相傳,即便後來有了統一記譜法,小節線也不是一直都在。而現在,許多現代音樂作曲家們更是開始將小節線取出,不受限的去呈現自己的作品與流暢的想法。

但是小節線的存在感總是非常強烈,實實在在且白紙黑字,從視覺上控制了我們。所以「樂句要越過小節線」就成為了許多老師們一邊掛在嘴上,ㄧ邊希望學生趕快記進心裡的叮嚀。指揮大師卡拉揚更是公開的討厭小節線。在 1963 年接受訪問時,他便強調:「我們一定要避開小節線的暴政,有機的去對待節奏 (We must avoid the tyranny of the bar line and treat the rhythms organically)」。小節線的功能其實只存於紙上,而非音樂上的標記,所以如果能時常提醒自己這點,也許就能進快跟卡拉揚先生一樣,征服小節線這個暴君。

Our own quartet rehearsal

3. Counting in the original language 算拍子

每次耶魯樂團排練時,我們都會期待指揮 Peter Oundjian 跟我們分享他以前擔任東京四重奏第一小提琴時的趣事。其中一個故事就是,當年他們與祖克曼合作錄製貝多芬中提琴五重奏,排練時感覺大家好像有對在一起又好像沒有,就這樣曖昧了一段時間過後大家終於停下來算拍子,結果一數出「One, two, three, four」,祖克曼便表示他知道為什麼大家在沒有完全在一起了,是因為各自對於拍子的感受不相同,且英文數字的簡短發音容易將音樂帶向前趕。如果用德文「eins, zwei, drei, vier」說不定大家就能同時在速度上達到基本的共識。之後東京四重奏便真的試了在心中用德文數數,而他們發現這個聽起來不正經的解決方法,其實顯現出了語文對我們的影響,在一定程度幫助了音樂詮釋。無論是用什麼方式數拍子,最重要的還是要將拍子視為心跳般的情感核心存在。

4. Dynamics 大小聲

譜上的大小聲記號跨越了幾百年,將作曲家們的意思傳達給演奏者們。但是無論是漸強健弱,是 pp 還是 mf ,它們代表的都不是一個固定的音量,而是一個範圍。很多時候我們看到 f 或是 cresc,就會馬上下意識的放大音量然後維持,但它們代表的不僅僅是標注的那一個位置,而是包括整個到達的過程。要是沒有過程,它的效果與意義就會顯得有些突然或是單薄。就像是感情的堆疊,以及故事高潮或反轉前的鋪成一樣重要。

教授們在分享以前與鋼琴家魯賓斯坦相識或合作時,總是充滿了敬仰。他們說魯賓斯坦的音樂會總是一票難求,即時是完全不懂音樂的觀眾,也會為了聽魯賓斯坦而排隊多時只為聽他彈琴。而他無論是站上台的那一刻,還是走進排練室,他魯賓斯坦舉手投足個人魅力以及無拘無束的詮釋瞬間就會讓一切都溫暖起來。一首首至今都能欣賞學習的錄音。而其中他那彷彿沒有止盡的大小聲範圍更是讓人每聽每驚艷。而魯賓斯坦是這樣說的:「大小聲並不是音量,而是強度(intensity)」。而強度就不僅是力道,還包括速度、音與音之間的傳遞、音色等等,也都會造就音樂在情感與效果上的強度,而非僅僅是聲音大小。

另外,波士頓交響樂團中提琴副首席 Cathy Basrak 也曾在樂團片段課時跟我們說過:「很多人在演奏小聲的部分時,就會下意識的演奏出自己無法控制的音量,尤其像是以困難而那名鼎鼎的孟德爾頌仲夏夜之夢。比起自己要如何創造出仲夏夜之夢的魔幻與輕快的畫面,他們反而會太過專注於小聲這個紙面上的記號,進而導致自己的詮釋失去了特色且太過小聲的音量也會增加失誤的可能性。大小聲是屬於自己,每一個人能做出的範圍都不一樣,去拓展與瞭解自己的能力是我們各自的責任,而這一切都是為了呈現音樂的故事與色彩,而不是為了一個記號」。

魯賓斯坦 88 歲時的獨奏會 (1975)

 
Rayna Chou